成青瓜

多得了你

记太平薛绍《大明宫词》

太平太平。不泰,不平。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你又何事秋风悲画扇。又何须以那穿肠的痛楚结束你的性命,我存于世间的意义。我们,将至却终未至的以后。


       

你竖起的,长相守的墓碑——将你封于阴暗,又将我置于滂沱大雨中忍受冲刷。要命的是,你并不打算陪我。

       

于是,我苟存于世,在那之后的三十余年,仅是为了成全我,作为大唐公主须尽的责任,一个镇国公主的责任。





       



倘若不是那一年我初初走出皇城,在熙熙攘攘的灯火之间迷失了归途,跟失了来时的友伴;


倘若不是泪眼模糊间灯影蒙蒙心下惶惶,而一张熟悉的昆仑奴面具恰恰出现在我眼前;      


倘若不是那一刹掀起面具,你和煦的笑颜偏偏打在我心坎上,恰如长安满城春色里一束最温暖的阳光,照耀在我的小小的慌乱的瞳仁里。



       

为什么,那些关切温柔的话,是来自于素昧平生的你?      

为什么,灯火璀璨的街市,熙攘人群之中,只有你因我停下了脚步?       

又为什么,那一年,我十四岁的上元灯节,会是你对我露出了笑容?






       

薛绍,薛绍。

       


我终于晓得你的名字。

我走向大殿。

我想,我要将我的愿望说与天下人听。


       

我独独漏掉问一问,你有没有心上人——那个与你青梅竹马的慧娘,温淑纤细的慧娘。你的妻子。





       

这真是致命的错误,我的错。教无辜的慧娘惨死在外,教重情的你悲痛欲绝,终将这痛楚转嫁于我身上;

于是教我也苦苦煎熬,终于万劫不复。






       

我原本可以忍受,哪怕我并不知真相。

       

你也不会知道,我是怎样收起一个少女的满怀心事,怎样戒掉作为公主骄纵任性的性情,怎样放弃母后掌上明珠的骄傲——去做你身边忠诚真挚、持家善良的太平。


       

我不后悔,我有着同我母亲一样的固执,固执着,五年的守候和等待。

 





      

我以为我能等到。



      


事实上我已经等到了。在最后那一天。


然而这动容远不及你握着长剑毅然刺进自己胸膛那一刻的决绝带给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正在流失的感觉真实。

 


       


大雨不止。你的血液携带着你的体温缓缓流淌出去,流失尽最后一丝来自你身上的热度,冷得我发抖。我身体里,关于爱情的全部憧憬,关于幸福的全部期许,灰飞烟灭。

      

从此,万劫不复。







       

你就此离开,在我仅仅二十余岁之时。你说,你终于爱上了我,却不愿承担这爱我的事实和作为一个丈夫的责任。





我却怪不得你。


       

我不曾面临选择,也再不会有选择。未曾有人告诉过我,你有慧娘。       

你却怨我。       

你将那关乎承诺的枷锁架于我身上。


       

我还是怪不得你。








       

一生寻觅。

曾经的殷红如血明媚至死,化作一点素红,紧缩成心口的朱砂痣,只有手指抚上去,才感受到一点残留的温度。






       

可是在长相守响起的夜里,空荡荡的大明宫里只有我一个。


       

我忆起最后那一晚,我下意识靠在你肩上。你立在我身旁,给慌乱无助的我一个依靠。那些洞穿了灵魂深处的交会,原是灵肉的震动与共鸣——

       

我曾真的信奉,信奉会有以后。

       

却终于不过转瞬。




你的笑颜凄绝——

最后那一幕蓦然浮现脑海,胸口的朱砂痣刹那蔓延成血,撕裂我刚刚痊愈的伤口。周而复始。








       

荣耀一生,富贵无双,世人所见。皮影映出明明暗暗的岁月,我却知道了——

       

最初,关于希冀的那些话,早已不复。





       

三郎望住我。我那时在想什么?

大约不过——此时此刻,往日种种。       

再不会有以后了。

 


      

对死亡的渴望,是一种向往。






      

我带着长相守,去与你相聚,与你,和慧娘相聚。腐肉尽蚀,换我的新生。








       

仿佛是你,氤氲在那迷蒙的灯火之中温然走来,微笑着对我伸出手——人来人往,如那年初初相遇,我认出了昆仑奴般认出了你,托付另一个世界的一生——

       

死生不负。










                                                                     2014.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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